“这条裙子真适合你。”

宽敞的宴会厅里，悠扬的圆舞曲正在缓缓流淌，掩藏在精致面具下的男男女女们踩着华尔兹的步子起伏旋转。二宫轻轻靠过头，向自己对面有着长长的金色波浪卷的舞伴低声耳语着，一踮脚又转了个圈。

对面的舞伴没有理睬，二宫不气馁地继续着，“你胸真大。”

大野终于气不过想出声打断，二宫却凑到了舞伴耳边，“嘘。别说话。”

再看看舞伴脖子上特意系上的蕾丝高领，又是一个转身。

“——小心喉结露出来哟。”

大野智，男，33岁，队长，负责双向联络和实际行动。

……以及变装。

宴会厅不远的另一边，听到小型耳机里传来的对话的樱井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己却不小心踏错了步子，一脚踩在了对面有着黑色长发的舞伴脚上。

“抱歉抱歉抱歉，”樱井边小声道着歉，边抬头看了看穿上高跟鞋之后比自己高了半个头都不止的舞伴，“不过我真觉得你没必要穿高跟鞋啊……”

“那也不用踩我三次吧！”松本捏着气声用只有樱井能听见的音量发着牢骚，硬是拽着樱井在自己胳膊底下转了个圈。

“喂喂不要利用身高优势欺负人好吗！话说这次的鞋有多高？10公分？上次见你这扮相也没觉得有这么高啊。”

“再高也没你的垫肩高！”

松本多少还是有些烦躁的。不知道从哪次开始，一旦出任务时需要女性角色，就变成润子和智子的专场了。诚然，来参加假面舞会，成员能互相凑在一起自然是比各自找舞伴要方便太多了，不过……不过穿高跟鞋真的很累啊混蛋。

“不要吵架嘛，我也好想跳舞啊～”耳机里传来了唯一不在宴会厅现场的相叶的声音，“翔ちゃん你给我这么多卡哪张是后勤的门卡来着？”

“黑的黑的，上面只有个金色logo的那张，”樱井差点没跟上松本的舞步，小小地踉跄了一下，“你真的没问题吧？胸牌戴好了吧？”

“放心放心，”身穿员工制服的相叶推着清洁车进了货梯，“你们这酒店真高级，坐个电梯都要刷卡。金色的是吧？我看看……”

“黑！色！的！”樱井已经快要抓狂了。

假面剧团的《麦克白》公演最后一场顺利落下帷幕，假面舞会也如期举行。剧团包下了樱井所任职的酒店的宴会厅用以举办舞会和之后的庆功宴，虽说是凭邀请函出席，不过对于已身在剧团之中的二宫来说，伪造几张邀请函比给大野做一对儿假胸要容易多了。

那把万众瞩目的西洋剑，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宴会厅最前方的刀架上，两边各站着两个西装墨镜的彪形大汉。特制的刀架还带着密码锁和指纹验证，不过这点小儿科还难不倒我们身经百战臭名昭著的盗窃团。

为了全面掌握现场，除了相叶以外的四个人全都扮成了宾客来参加舞会，相叶则作为游击手，趁此期间去搞点儿小破坏。虽说由最为熟悉酒店结构的樱井来担当更为合适，不过身为大堂领班，被其他服务员认出来的风险也不容小觑，所以这一任务最终还是落在了最有可能在舞会上出洋相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的相叶身上。

“舞会结束之前群演得过去集合，”二宫牵着大野转了个圈，不忘顺便瞄了两眼大野的假胸，嗯，真大，“庆功宴上还得都换回演出服，所以相叶ちゃん动手之后就拜托你们仨了，剩下的我负责，完事之后直接Mahoro见。”

大野轻轻点了点头，高领的花边硌得他脖子怪难受，“那边——”捏着嗓子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大野赶紧换回了气声，“那边坐着的那个老爷子就是团长？”

“对，”二宫面具下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宴会厅后方一身白西服还戴着白面具的老爷子，“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原来团长一直住这儿的总统套，亏我还以为所有非本地的演职员都住三星呢。”

“才三星？那个男、男主角，也住三星？”

“你说小栗？”二宫又看了看正在宴会厅中央转着圈的麦克白夫妇，“是啊，那家伙喝酒的时候抱怨了半天呢，还差点想跑去我家住。”

“你家？！你、你没真让他去吧？”

“没啊我又不傻，”二宫不解地收回了视线看着水蓝色面具下的智子小姐，“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

“leader他这是，”无线电另一边的润子小姐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嘴，“生怕转盘还没转到自己这儿呢盘子里的肉就先被别人夹走了。”

樱井又没忍住笑了出来，终于第四次踩在了松本的高跟鞋上。

地下三层的变配电机房，相叶把清洁车停在门口，打开手电钻了进去。

一台台配电变压器交错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指示灯，相叶一边对照着樱井给自己的机房配置图一边寻找着控制台上的编号，终于找到了贴着「会议区」标签的控制台。

“宴会厅，宴会厅……”相叶喃喃地一排一排寻找着宴会厅的位置，确认宴会厅的电力输送也在眼前这台变压器的范畴之内后，便从腰包里掏出了舞会开始前二宫趁人不注意留给他的小玩意儿。

“熔断器……啊在这里。”把二宫攒出来的玩意儿固定在高压熔断器上，相叶又按了一下手里的远程开关，小东西上的指示灯立马亮了起来，“啊好好好，待会儿就靠你了，不过现在还不用激动哈。”

满意地拍拍变压器，相叶关好机房的大门，又推上清洁车向着客房而去。

“庆功宴的结尾是团长讲话，”眼看着最后一支舞快要结束了，二宫通过衣领上的麦克最后一次向其他三个人确认着行动顺序，“全场关灯，待会儿提前做好荧光标记。密码我已经告诉leader了，等相叶くん取好指纹就动手，两边那两个黑衣服的翔さん和J你俩分一下，到时候相叶くん的垃圾车可记得就位，后勤通道在宴会厅西南边的防火门背后。”

趁着团长讲话时让变压器短路宴会厅跳闸，樱井和松本负责迷昏两边的保安，大野开了锁拿了西洋剑再交给在宴会厅门口就位的保洁员相叶，相叶把剑藏在垃圾车里从后勤通道推出酒店，这就是今晚的整个计划。

“从熔断器被烧断到备用电源启动只有30秒，30秒之内必须全都撤出酒店。剩下的我来善后，散场之后Mahoro见。”

最后一支圆舞曲的尾音消失在宴会厅上空，主持兴致高昂地宣布庆功宴开始，服务员们排成一队推着餐车进了会场，二宫也不得不去剧组集合了。

临走前，二宫像其他一众男宾客一样牵起自己舞伴戴着真丝手套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待会儿见，智子小姐。”

大野在面具下没由来地涨红了一张黑脸。

电梯停在了酒店顶层的行政层，相叶推着清洁车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行进着，拐过两个弯便在紧挨行政酒廊的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咚，咚。

“客房服务。”

即便知道里面没有人，相叶也还是像模像样地敲了两下，随后便戴好手套，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樱井额外复制的房卡，拿过清洁车上换洗的布草以及藏在浴巾里的工具，推开门潜进了团长的房间。

“套房……真大啊……”

相叶先是被总统套的大小震了一下，随后便各个房间地参观了起来。光是一个干湿分区的主卧用卫生间就快赶上自己家客厅了，不过主卧前面保镖用的卧室反倒还没主卧的卫生间大，这让相叶多少平衡了一些。

为了避免撞上其他服务员，相叶掏出工具立刻行动了起来。西洋剑的指纹锁只有一个，但却并不知道是哪只手的哪个手指。虽然按一般人的习惯都是右手食指，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把十指指纹全都取好才行。

在卫生间的玻璃杯上取好左手五指的指纹后，相叶又来到写字台前寻找能采右手指纹的东西，正好看到桌面上摆了一份这次巡演的纪念册。在封面和封底上轻轻弹了些荧光粉再打开紫外灯一照，封面上的拇指和封底上的四指指纹果然都清晰地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粘上荧光粉的指纹在胶带上粘好之后又顺便翻了翻演员表，标着“武诚治”的照片上的男人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连头发都还翘着一撮。相叶偷笑了一声，掏出手机给拍了下来，想着回去一定要拿给二宫看。

二宫换好了自己的英格兰军服便回到了演员区的取餐台旁，绕着转了一圈也没什么食欲，姑且先拿了一杯香槟靠着会场边上的矮桌喝了起来。

“你觉得正义是什么？”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白鸟。

“你还真喜欢问这种问题……”二宫也没有回头，维持着和白鸟隔着一张矮桌背靠背的姿势抿了口酒，“要是我也相信所谓正义的话，大概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吧。”

“每个人的正义都不一样嘛。”

“那让我来猜猜看，”二宫把高脚杯放在了手边的矮桌上，“在你看来，正义恐怕就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还有自我满足吧。”

白鸟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你觉得，过失杀人可以被原谅吗？”

二宫越发摸不着白鸟的重点，不过多少也知道白鸟想说的并不止这些。

“有着足够充分理由的复仇，又可以被原谅吗？班柯的儿子为了替父亲报仇最终杀了麦克白，可以被原谅吗？”

“从普世价值来看，大概是可以的吧。”

“那么对于那些在夺回城堡的战争中死去的苏格兰士兵和他们的家属来说，班柯的儿子也能被原谅吗？如果一个人在复仇途中不可避免地把毫无关联的人卷了进来，或是假借他人之手达成目的，让无辜的人变成了杀人犯，由此引发了另一桩悲剧……也可以被原谅吗？”

二宫没有接话，耳机里还能听见樱井让松本帮他多拿两盘炸虾的声音。

“因为过失杀人造成了别人一生的悲剧，因此而当上警察想要通过抓捕犯人来赎罪，那么究竟抓了多少个就可以被原谅了呢？或者这么说，独自抚养被负心汉抛下的女儿的单身母亲，为了钱仗着年轻貌美去傍大款，可以被原谅吗？如果她去行骗呢？如果她杀了人呢？到了哪一步就不能再被原谅了？

“这么想的话，正义不是很可笑吗？”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宴会厅上空笼罩着的杯盘交错和谈话聊天糅杂在一起的含混而朦胧的声音。

“说到底，”二宫重新端起手边的香槟，不知为何觉得这个话题多少有些悲哀，“你又是想要得到谁的原谅呢？舆论的价值观吗？受害者？还是你自己？”

白鸟似乎是笑了，笑声听起来就像在夸二宫问了个好问题。

“大概，是最害怕让他失望的人吧。”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又想让谁原谅，”耳机里的樱井又让松本帮他拿了两盘布丁，听得二宫都有些饿了，“不过一般这种存在，无论你干了什么都会原谅你的吧？”

“那就试试吧。”白鸟仿佛就在等二宫这句话，“证明看看吧，武さん。”

“……另外，”白鸟起了身，轻轻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桌子，“如果你见到高桥先生，替我跟他道个歉。”

白鸟离开后，二宫转身看了看背后的矮桌。

空酒杯下面，压着一张不起眼的字条。

「备用电源启动之前，到宴会厅大门外面的柱子后面等我。」

相叶从客房出来后躲在反锁的员工休息室里做好了十指的指纹膜，一个一个小心地贴在了白手套上。虽然隐约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不过樱井给的门卡都还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落在了套房里，眼看着团长也快该开始讲话了，便还是按原计划将满是毛巾床单的清洁车归位，改为推上一辆垃圾车，回到了一层的宴会厅附近，拿出拖把墩起地来。

“leader，我下来了。”

大野听到耳机里相叶的声音，便把手里的碟子留给了樱井，不动声色地从侧门离开了宴会厅。走廊上，瘦高的青年正在卖力地墩着地，大野目不斜视地越过青年，径直来到摆着「清扫中」牌子的女厕所里。

洗手池的台子上，赫然放着一双白手套。

大野迅速换下自己手上的白手套放回台子上，戴上已经贴好指纹膜的新手套，又整理了整理假发和面具，便蹬着高跟鞋回到了宴会厅。

团长的讲话已经开始，全场的灯都暗了下来，只留一束聚光灯在舞台上的团长身上。大野摸黑回到樱井和松本旁边，相叶则去女厕所回收了大野留下的手套，将「清扫中」的牌子放回原位，便推着垃圾车回到了宴会厅的侧门外面。

“都没问题了？没问题的话我可就开始了。”

大野这边三个人在黑暗中互相点了点头，各自在面具下面戴上了夜视镜。樱井抓过大野的假发戴到了自己头上，大野则直接拉开侧面的拉链脱下了穿在T恤短裤外面的晚礼裙，迅速换上随身小包里的运动鞋，装好高跟鞋和晚礼裙，又重新固定好了领口的麦克。

“我们这边可以了。”

“OK。准备好哟，3，2，1——”

游戏开始了。

30，29，28。

宴会厅突然陷入黑暗，一阵惊呼之后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工作人员还以为是舞台上的灯光不小心被关掉了，对着对讲机喊了半天才知道是变压器烧了。借着之前用荧光粉做好的标记，樱井和松本轻易地就找到了负责看守西洋剑的保镖的身影，穿过慌乱的人群向着目标前进。

24，23，22。

保镖在黑暗中只能看到眼前一抹长发飘过，便被人用手帕捂住了口鼻。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昏睡在了不知道谁的臂弯里。

大野蹲在刀架前输入了二宫留下的密码，指纹验证的盖子便弹了起来。按上右手食指，不对。左手食指，还是不对。右手拇指，啪。

18，17，16。

音响无法使用，主持人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扯着嗓子维持秩序，一遍一遍地喊着备用电源马上就会启动，请大家不要惊慌待在原地。

大野用晚礼裙裹好西洋剑，穿过骚乱的人群，视野内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小心分了神差点被绊了一跤，再去看时又消失不见了。大野轻轻皱了皱眉，钻出侧门，把剑扔进了早就等在原地的相叶的垃圾车里。

12，11，10。

相叶推着垃圾车飞快地穿过后勤通道向外跑着。明明任务已经完成了，却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为了驱散这种不安，只有快点跑回车上跟其他人汇合才能安心。

大野则绕回了宴会厅的正门，摘下面具打算装作住店的客人从酒店大堂离开。路过前台时刚好看到樱井背着包离开旋转门的背影，松本怕是更快，这会儿估计已经上车了。

6，5，4。

宴会厅里的工作人员通过对讲机拼命确认着机房和备用电源的状况，宾客们也逐渐安静下来等待着电力的恢复，谁也没有注意到靠坐在墙边睡的正香的两个保镖。

推着垃圾车穿过最后一道防火门终于冲出酒店的相叶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终于想起漏掉的是什么了。

3，2，1。

团长桌上那本纪念册的演员表里，三个女巫的扮演者下面，白鸟的名字所对应的照片——

不是二宫发来的照片上的那个人。

BONG——

伴随着一声巨响，已经冲进停车场的相叶回头望着火光漫天的宴会厅，大脑一片空白。

宴会厅，爆炸了。




TBC